俗话说得好,破镜难重圆,而在文物修复领域,破镜重圆的奇迹每天都在发生,别说碎成七块八块,就算千块万块,只要有修复和研究价值,那就是他们义不容辞的一份责任。
目前,三星堆遗迹是我国考古领域在西南地区发现的最大最全、文化内涵最丰富的古代遗迹,发掘出大量城墙、民居和各种青铜器皿,对研究中华文明的起源提供了重要参考。
这里曾是古蜀人的领地,距今已经有3000年到5000年的历史了。今天我们要说的就是三星堆二号坑出土的一件“通天神器”,跟它相比,什么四羊方尊、司母戊鼎、越王勾践剑都要相形见绌。
其他不讲,就说这件宝器复原所花费的时间,在诸多国宝级文物中都是傲视群雄的存在。
人类最初的宗教是从自然崇拜和灵物崇拜起源的,主要体现在对日月星辰、奇异灵兽的崇拜。首当其冲的就是太阳崇拜,比如西方神话中的的太阳神阿波罗,代表着光明和希望,自然是奥林匹斯众神中的初代网红,他的影响力绵延了数千年,就连人类首次登月使用的飞行器也以其命名(阿波罗11号)。
无独有偶,中国古人对太阳的崇拜同样源远流长,比如在黄河流域的辛店文化和仰韶文化出土的彩陶,以及青海、广西、内蒙等地出土的远古岩画上,我们都能发现太阳形状的图案和符号,足以说明在古中国原始社会的自然崇拜里,太阳崇拜同样是绝对的主流。
对于3000多年前的古蜀人来说,应该每天都在思考着一个问题,太阳为什么周而复始东升西落,那个圆滚滚的大火球没有翅膀,到底怎么飞到天上去的?
人们之所以热爱太阳、崇拜太阳,是因为他们非常清楚,太阳的光和热是地面上所有生物赖以生存的能源,有了阳光,才有花开花谢、草长莺飞,才有这大千世界芸芸众生。
换句话说,正是太阳唤起了人类的感恩之心和敬畏之心,所以人们热爱太阳,歌颂太阳,也凭借他们丰富的想象力,为太阳每天周而复始的行动找到了合理的解释。《山海经·大荒南经》中写道:
“有女子名羲和,方日浴于甘渊。羲和者,帝俊之妻,生十日。”
羲和,是中国古代神话中掌管历法的女神,她和上古天帝帝俊结为夫妻后,生了十个太阳,所以她又是太阳之母,光明之母。
羲和的十个儿子,叫做洪荒十日,名为椒图、螣蛇、屭屃、螭吻、蒲牢、狴犴、饕餮、蛤蝮、睚眦、狻猊,他们的使命就是轮流上天,为人类世界带来光明,扫除黑暗。
《山海经·海外东经》中记录了这十个太阳的出勤表:
“在黑齿北,居水中,有大木,九日居下枝,一日居上枝。”
意思是,在黑齿山北的水中,有一颗参天大树,九个太阳在下面的树枝上休息,一个太阳在高处的树枝上值班。
十个太阳是名副其实的“太子”,地位尊崇,当然不能自己爬上爬下的,必须有个坐骑代步。《山海经·海外东经》记载:
“汤谷上有扶木,一日方至,一日方出,皆载于乌。”
其中这个“乌”指的就是驮运太阳的“金乌”,一种金色的太阳神鸟。十个太阳一人一只,干一休九,谁也没有怨言。
说起十个太阳,就不能不提到经典神话“后羿射日”的故事,据说在尧统治时期,这十个太阳也不知道是不是吃错了药,还是看错了值班表,居然同时飞到了天上,炙烤大地,谁也不愿意下来休息。
《淮南子·本经训》原文是:“逮至尧之时,十日并出,焦禾稼,杀草木,而民无所食。”
意思就是,十个太阳同时出现,人间可是遭了殃,黑夜消失,作息紊乱,农作物和牲畜全被烧死,大海河流全部干涸,人们饥渴难耐,挣扎在死亡边缘。
人间危难之际,救世英雄横空出世,《庄子·秋水》疏引《山海经》云:“羿射九日,落为沃焦”。
夏朝有穷国的一位叫“羿”的射手,受尧帝所托,用他超强的臂力拉弓搭箭,连续射下了9个太阳,也有可能是射死了这9个太阳的坐骑神鸟(《楚辞·天问》记载:“羿焉彃日?乌焉解羽?”),就剩下一个太阳在天空瑟瑟发抖。
后羿又抽出一根箭,准备射下最后一个太阳,这时附近的村民全都围拢过来,跪倒在地,央求后羿手下留情。
大家众口一词说,人间需要太阳的滋养,如果这最后一个太阳也没了,人类就彻底失去了光明,只能在无尽的黑暗中迎接末日的到来。
后羿觉得很有道理,便没有射出这最后一箭,为人类世界留下了光明和希望。
关于“后羿射日”的典故最早可见于先秦文献,可见那时的人们认为上古神话中的十个太阳确实有些多余,非但对人间无益,还有可能带来灭世的自然灾害。
不过3000多年前的古蜀人可从来没这么想过,他们为了感谢十个太阳的辛劳付出,专门根据神话做出了一个“扶桑木”形状的青铜大树,并巧妙地给太阳和神鸟们安排了位置。
这棵神树正是三星堆出土文物中体量最大的青铜器,高度达到了惊人的3.96米,在当时那个年代来说,绝对是一件“通天神器”。
好事多磨,由于这件“通天神树”年代过于久远,又经历了一场大火,出土时青铜树的底座、树枝树干和神鸟几乎全都“粉碎性骨折”,散落一地。考古队员们将这些碎片整理分类,细细盘点,竟然一共有2479块之多。
青铜器质地坚硬,如果不是人为损毁,断无可能碎成一地残渣,可要说这是人为损坏,又有些匪夷所思,毕竟以古蜀人当时的冶炼技术来说,打造这么一件巨大而精美的青铜器,花费的资源和人力难以想象,他们怎么舍得毁掉这么一件神器呢?
所谓盛极必衰,古蜀国也不例外。距今3200年前,三星堆神权古国在首领“鱼凫氏蜀王”的带领下,达到了古蜀文明最高峰,大量的神器、祭器耗费了大量的国力,整个社会经济濒临崩溃,人民开始质疑起神权和王权存在的合理性。
商代后期,三星堆神权古国已经名存实亡,爆发了严重的信仰危机和生存危机。
衣食无着的贫民自发聚集在三星堆广场,将平时放在神殿的各种神器都搬了出来,当众打碎焚毁,埋葬在祭祀坑中。
从此之后,单纯依靠宗教神权三星堆文化彻底退出了历史舞台,主要依靠实力和武力来扩张地盘的十二桥文化开始占据统治地位。
时光荏苒,岁月穿梭,古蜀人怎么都想不到,当初被他们砸得支离破碎的一号神树,居然在现代科技的加持下破壁重圆了。
无数考古队员、专家学者参与,历经十年艰辛修复,2479块碎片拼接完成,今人终于有机会一睹3000多年前古蜀人的智慧杰作。
不过因为受损严重,这棵神树的顶端碎片已经遗失,整棵神树注定无法100%还原,不免令人遗憾。
复原后的“一号神树”由底座、树木、龙三部分组成,底座为三足山形,放置在直径92.4的圆形台座上;树枝部分有3层,每层3根树杈,树枝中段和末端是神树结出的果实,其中中段的果实上,各有一只“神鸟”站立,共9只;在神树主干侧边,还有一条神龙蓄势飞天,龙头四角尖方,头顶有长角,肩部有鳞片,龙体修长,在龙体中段吊着三把顶端弯曲的刀和一只手指特别长的手。
专家认为,这棵神树就是《山海经》里贯通天地的扶桑树,也是十个太阳的“办公室”,每天神鸟都会准时运送它的主人到顶端,其他9个太阳就会在下方的树枝休息。
之所以复原后的神树上只有9只神鸟,有可能是顶部的神鸟因为种种原因“遗失”了。
也有人认为,这棵树本来就只有9只鸟,因为它不是人间的树木,树顶已经在九霄云外,是人间看不到的,自然也不必在人间的青铜器里表现出来。
与此同时,三星堆“二号”青铜神树复原后又有新的发现,这棵树的底座部分三面各有一个跪坐铜人像,历史学家认为他们应该是当时的神职——巫师。
巫师前臂部分虽然残破不全,但可以参照三星堆出土的一件玉璋,做出大致判断。
这件玉璋的两段用线条勾勒出了当时的祭祀场景,在一个类似青铜树底座的图案旁,有上下两排巫师正在从事祭祀活动,上层巫师头戴平顶冠,双手抱握战力,下层巫师头戴山形头饰,双手抱握,两腿外撇地进行跪拜祭祀。
从玉璋上的图案推断,二号神树底座的众巫师原先手中拿的都是进贡神的礼器,很明显在进行某种祭祀,暗合古蜀人的“太阳崇拜”,所以一号神树应该是“扶桑”和“若木”的化身。
上述这些观点可以解释神鸟和大树,却难以解释树干旁边的这条龙因何存在,况且“太阳”也没有找到。
于是,又有人提出了“建木说”,《淮南子·墜形训》记载:
“建木在都广,众帝所自上下,日中无景,呼而无响,盖天地之中也。”
意思就是天地之间有一颗大树,叫做建木,它是天地之间的一座桥梁,伏羲、黄帝等上古君王可以自由在天地之间穿梭。
如果这个说法成立,那么龙就是神的坐骑,文中的“都广”指的也就是四川成都,正是三星堆出土的地点,似乎一切就说得通了。
在我国出土的青铜器中,三星堆里的青铜树并不是最早的一批,很多汉墓的随葬品中也曾出现过青铜树的身影。
这种青铜树的底部有陶制和石制的插孔,上面插着1米多高的青铜树干,树干上挂着许多的青铜叶片,镂空雕刻了许多人形和动物的符号,而最吸引人眼球的还是叶片中零散分布的圆形方孔铜钱,这就是传说中的“摇钱树”。
公元前221年,秦始皇统一六国,建立了中国第一个大一统王朝——秦朝。为了更好地发展社会经济,他统一了度量衡和货币体系,废除原先各国形制不同的钱币,统一使用圆形方孔的铜钱,这种货币样式沿袭了2000多年,是中国人心中财富的象征。
仔细观察这些铜钱周边,我们还能看到许多四散的光芒,似乎是铜钱正在发光发热。有人大胆猜测,也许摇钱树上的铜钱就是古人自然崇拜里太阳的化身。铜钱能够换来食物果腹,能换来衣服取暖,这效果不是跟太阳差不多嘛。
原始社会,人们心中还没有形成财富的概念,所以只会敬畏自然,而进入封建王朝后,货币开始流通,谁拥有的货币更多,谁的幸福感就会越高,所以人们就逐渐形成了以铜钱为代表的“拜金主义”。
所以说,摇钱树的出现,正是原始社会自然崇拜与封建王朝金钱崇拜的相互作用,是自然崇拜的世俗化。
如今很多商人也都会在家里、办公室摆上几盆金钱树,希望能够让自己的生意顺风顺水、日进斗金,这不正是这种文化存续至今的明证嘛。
“自然崇拜”习俗反映了古人对人与自然关系的普遍认识,有着非常合理的思想内涵,对人类发展史上产生了深刻而广泛的影响。
几千年过去了,人类社会的科技进步每天都在发生,从茹毛饮血的石器时代走进了万物互联的5G时代,可是在大自然和宇宙星空面前,人类的力量依然非常渺小,必须常怀敬畏之心,与大自然和谐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