匠心永恒：修炼内心的艺术

——欧阳建明寿山石雕佳作有感

文/陈镘聿

寿山石雕是福建省福州市地方传统雕刻技艺，2006年5月20日经国务院批准列入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2019年11月寿山石雕列入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项目保护单位名单。寿山石雕作品题材广泛，涵盖人物、动物、山水、花鸟等品类，其中人物类寿山石雕作品主要包括宗教神佛、文学典故、神话传说等中国古代人物题材和反映时代精神的现当代人物题材以及西方经典人物题材。

以人物题材雕刻见长的青年雕刻家欧阳建明出生于寿山石雕世家，其祖父是当地的石农，擅长选石相石；祖母是寿山石雕匠，擅长人物圆雕和薄意雕法，同时也热衷于收藏不同品类的极品寿山石原石；父亲传承了祖父祖母的寿山石雕技艺，并与多位当代寿山石雕大师结为挚友。欧阳建明自幼接受寿山石雕文化的熏陶，对家传收藏作品的品读、精研奠定了他寿山石雕创作的丰厚底蕴。欧阳建明师从中国工艺美术大师王祖光、陈益晶和巴林石矿第八任矿长张志强，家学和师承使欧阳建明的石雕技艺在广纳所长后发展出自己的风格。欧阳建明创作的寿山石雕作品以人物题材为主，其上佳之作集中在观音、弥勒、寿星、老子、孔子、罗汉、财主等儒释道代表人物题材。多年来欧阳建明创作的众多优秀作品曾多次参加国内国际博览会并被收藏家和爱石人士赞赏、收藏。

随着欧阳建明寿山石雕作品被更多爱石人士认可和喜爱，2007年，一位台湾收藏家通过介绍找到欧阳建明，请欧阳建明帮忙为其手中的一件寿山牛角冻石雕《钟馗》进行改刀。由于是一件已命题且初步成型的雕件，在改工下刀前，欧阳建明查阅了关于钟馗的传说故事，力求对人物作品的传神刻画。钟馗在中国可谓是家喻户晓。钟馗是中国民间传说中镇宅驱邪之神，曾被唐玄宗赐为“镇宅圣君”、“万应之神”，要福得福，要财得财，有求必应，寓意招财纳福，驱邪避凶，是中国著名的民间吉神之一，被道教纳入神仙体系。在江淮、闽南、台湾等地钟馗信仰更为盛行，人们在春节、端午、开工、开盘、开庙、乔迁、庆丰、婚寿、祈福以及重要庆典活动时，都会悬挂钟馗画像和举行傩舞跳钟馗表演，有迎福纳祥、人寿丰年、祈福除邪、镇宅佑安之意。古书记载钟馗虽然豹头环眼，相貌奇异，但是胸有大志，性情豪爽，才华横溢、满腹经纶，正气浩然，为人光明磊落，胆气过人，文武双修。

在了解了关于钟馗的传说故事后，欧阳建明还仔细研读了很多画家所作的钟馗画像以及戏剧电影等作品中钟馗的剧照画片等。改工后的牛角冻石雕《钟馗》令藏品主人倍感激动，也在欧阳建明心中埋下了选材创作一件钟馗题材作品的种子。在玉雕石雕领域，钟馗题材的传统作品大多小巧且仅做头像雕刻或单独身像雕刻，如若创作一件寿山石雕界《钟馗嫁妹》作品，在钟馗身侧再雕刻一尊女子身像，不仅可使故事表达更丰富，也能在辟邪祛灾的寓意之外更添喜庆氛围。《钟馗嫁妹》的故事讲述的是钟馗的一个同乡好友叫杜平，此人以乐善好施闻名乡里。到了科举之年，杜平馈赠银两资助钟馗与其一起赴京应试。最终钟馗高中进士首位，但当时的皇帝唐高祖李渊因其相貌丑陋而未点其为状元，钟馗上殿抗辩而无效，一怒之下，钟馗以头撞向殿阶而亡。唐高祖李渊大为震惊，也感到非常后悔，为了获得天下学子的归顺之心，对其以状元之礼厚葬。在和他一起应试的杜平的操办下，钟馗被隆重安葬回了故里。钟馗死后做了鬼王，为了报答杜平的恩义，于是亲率鬼卒于除夕时返家，将妹妹嫁给了杜平。这就是表达手足义友之情、感恩图报之心的《钟馗嫁妹》的故事。

相比于绘画、戏剧、电影等艺术形式，通过寿山石雕刻呈现民间故事具有更大的难度和更高的创造性。着意创作这一题材之后，欧阳建明对家中所藏石料逐个选看、品读，最终在祖父母收藏的极品寿山石原石中选中了一块体积硕大的坑头晶用来雕刻钟馗。坑头石是寿山石水坑中的名品，出产于寿山溪上游南侧，坑头石以晶莹为特点，其中有一类特别莹洁剔透的，被称为“坑头晶”。《寿山石小志》中称“晶莹而无尘滓者，名坑头晶”，坑头晶是通灵的代名词。坑头晶的色泽大部分在淡淡的乳白和棕黄之间，而欧阳建明挑选的坑头晶原石呈庄重的黄灰黑色调，属寿山石料中的孤品独石，欧阳建明自幼便知这块石料是祖父母和父亲几十年的珍藏家传，但是由于此料颜色、质地极适合刻画钟馗的风采气韵，欧阳建明便向父亲道出了想用此料雕刻钟馗的想法，父亲几经犹豫后同意了。而后欧阳建明又在家藏原石中挑选了一块喜庆吉祥的极品五彩善伯石用以雕刻钟馗即将出嫁的妹妹。寿山善伯石是寿山石中的佼佼者，以质地稳定、细腻含蓄、内敛低调而深受藏家喜爱。善伯石质地晶莹脂润，蜡性较强，色彩柔美，雕刻女性人物尤显妩媚韵致。

相石后，欧阳建明利用坑头晶石料中的黑灰色主体部分雕刻出钟馗的黑袍、皮靴，利用石料上部枇杷黄色部分俏色雕刻成钟馗的豹头脸和雄狮胡须，凛然中亦显忠厚坚定。钟馗头顶官帽、脚蹬皮靴，左右执青锋宝剑降妖除魔，右手持龙纹福扇，寓意迎福纳祥。雕刻钟馗之妹的五彩善伯石料拥有红白黄灰黑五色，取“五世其昌”之意，石料顶部呈润泽的蜡烛红，如同燃烧的红蜡烛一样艳丽欲滴，质感温厚，没有丝毫杂色，寓意红火美满，凸显婚嫁的吉庆氛围。兄妹二人头部微倾、微笑互望，钟馗之妹头披红盖头，手拈合欢扇，身着彩凤衣，与钟馗扇面上的龙纹相映为“龙凤呈祥”。石本不能言，但经过欧阳建明之巧思巧手，寿山石被高超的雕刻技艺活化，民间传说中的人物故事悄然呈现。两块极品寿山石的身份也不再只是具有收藏价值的高品质珍稀宝石，而进阶为具有可视、可触、可感、可藏等艺术体验的文化艺术珍品。

《钟馗嫁妹》创作成功后，欧阳建明意犹未尽，联想到另一位同样喜好打抱不平、救人之命的传奇历史人物——济公。相较于钟馗的外刚内柔、亦儒亦仙，济公则是外俗内仁、亦佛亦道。济公俗名李修缘，又名济颠和尚，初在国清寺出家，后到杭州灵隐寺居住，随后住净慈寺，后人尊称为“济公活佛”。2006年，“济公传说”与寿山石雕一同被列为首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济公外貌形态极具特点，言行叵测，难耐坐禅，不喜念经，嗜好酒肉，衣衫褴褛。济公既“颠”又“济”，表面上破帽破扇破鞋垢衲衣，喝酒吃肉，戒律不守，貌似疯颠，但又是一位学问渊博、积德行善的得道高僧。作为僧人，他为修复被火烧毁的寺院外出募化，撰写了多篇化缘疏，文笔惊人。济公同时精通医术，经常游方市井，拯危济困，救死扶弱。钟馗与济公二人虽然身处不同朝代，相貌特点全然不同，但佛道儒集于一身的特点让欧阳建明决定再次给自己命题，创作一件寿山石济公雕刻作品。

寿山石雕具有“依石造型”的特点，但欧阳建明则是先选定了济公题材，这使正式下刀雕刻前的选石相石成为这项雕刻工作的关键和核心步骤。由于家藏丰富，欧阳建明挑选了世所稀有的极品寿山石五彩芙蓉老料。芙蓉石是寿山石的名贵品种，五彩芙蓉更是芙蓉石中极难得的珍品，上品芙蓉石天生丽质、雍容华贵，前人形容其“如脂如膏如腴” 。民国时福州人张宗果在《寿山石考》中评芙蓉石：“如西子不施脂粉，而意态淑真尤动人”，著名金石书画家陈子奋先生在《寿山石小志》中赞：“黄芙蓉则淡黄与朱黄，通灵明媚处，大有桔柚玲珑映夕阳之韵致。红芙蓉则红块片片，浓若牡丹，娇艳夺目。琉璃满地，玛瑙堆盘，不能过之。芙蓉石之质与色，直可与田黄冻石雄峙寿山。”，著名书画家龚纶称：“芙蓉石温润凝腻”，足见文人雅士对寿山芙蓉石的喜爱。

欧阳建明用所选五彩芙蓉石顶部红色纯色部分雕刻出济公微微上扬的头部，脸颊消瘦，眉骨突出，头顶公鸡帽，咧嘴微笑，悠闲乐天之态尽现。雕刻身体部分的石料呈现红黄灰黑的顺序俏色，济公身戴大串佛珠，手执酒葫芦，既刻画出济公酒不离身的人物特征，也寓意福禄长久。石料大面积的灰黑色调部分雕刻出济公的长袍衲衣，衣袍飘飘极具动感，最底部的红色俏色部位雕刻出济公脚下的漏趾拖鞋，凸显其放旷不羁、看似非僧非道、实则亦僧亦道的特点，是为：“一身破烂行天下，除恶惩奸辨是非”。

济公无拘无束的癫狂行为是对佛法的另一种践行，众生皆有佛性，人人皆可成佛。拥有“文、武、勇、仁、信”五德的活佛济公与公鸡在中华民族的吉祥符号和文化象征意义极为相近，《韩诗外传》赞公鸡：“头戴冠者，文也；足搏距者，武也；敌在前敢斗者，勇也；见食相呼者，仁也；守夜不失时者，信也。”。另外，鸡又是上天降临人间的吉祥物，能驱邪纳吉，带给人们光明和吉祥。受此启发，欧阳建明创造性地在济公身前用一块极品寿山五彩芙蓉石雕刻出一只头带红冠、身披彩羽的公鸡欧阳建明将公鸡雕刻成立于石上作昂首挺胸状的造型，以“鸡”谐“吉”，以“石”谐“室”，寓意“室上大吉”、阖府安康。公鸡红头红冠如火霞，颈部金黄羽毛似锦缎，体躯羽毛灰黑油亮，形如蓑衣。公鸡回首仰望济公，二者心神契合，互为陪伴，自然和谐。欧阳建明雕刻时运用了上下、高低、大小、前后、明暗对比的手法，济公的红色脚趾与红色手指上下对应，左腿在前，脚微抬，背微驼，右臂扶于身后，悠然行走的动感之态被生动地刻画出来，济公的火红公鸡帽与公鸡的火焰形鸡冠也形成高低、大小呼应，为作品呈现出空间感和层次感，同时寓意鸿运当头。经精雕细琢后的寿山石已完全表现出济公潇洒自由、扶危济困、予人祥瑞的特点。作品《济公与公鸡》构思奇巧、形似神俏、鲜活多姿、生动可爱，可堪称寿山石雕不可复制、不可超越的极品之作。

欧阳建明的《钟馗嫁妹》与《济公与公鸡》两件寿山石雕作品都取材于中国历史人物和传说故事，两位主人公都是家喻户晓的亦佛亦道亦儒的驱邪纳福之人。儒释道题材雕刻在当下语境下意义深远，作者要保有对宗教神明的敬畏之心和对中华传统文化的传承之心。两件作品在选料倾力用心、雕刻生动精细之余，整体构图具有一男一女、一人一物、一动一静、一刚一柔之特点，内含五色五行俱全、阴阳平衡之考量。欧阳建明作为一名青年雕刻家，以中国传统文化作为创作源泉，从华夏文明宝库中获得灵感、汲取养分，将其对中华经典文化的理解与对寿山石雕事业的探索相结合，创作出有文化、有故事、有底蕴、有精髓、有新意的寿山石雕艺术佳作。

“一物从来有一身，一身还有一乾坤。”。每一块宝石都是独一无二的天然造化之物，寿山石雕技艺正是为每块天然石料塑造生命和赋予灵魂的技艺，雕刻家的创作过程也是自身修道修心的过程，石雕作品和作者相互成全、成就，石雕作品不仅能够体现作者的格调趣味，也承载了传递文明、传承文化的精神使命，正可谓：石以载道、匠以修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