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串儿：一种独特的文化现象

往前倒着数几年，车珠子、盘串儿还是一个很时髦的词儿，时髦到要是你手腕子、脖子上没整条珠串子，似乎身上的文艺气息就不浓，就掉份儿，见面就不好意思跟人家打招呼。于是乎，满大街常见老少爷们儿、大姑娘小媳妇，穿纱质或亚麻唐装，脖子里挂着串儿，手里捻着串儿，一派中国特色的嘻哈风格，很佛系。盘串儿斗串儿也成为一票人交际和显摆的有效手段。

玩串儿不能叫“玩”，得叫“盘”。所谓“盘”，是古玩行的一个术语（黑话），大抵是摩挲把玩的意思。竹木牙角等质地的一些物件用的久了，受用了岁月的沉淀和主人的手泽，褪去起初的火气和棱角，往往会生出温润柔和的光泽来，比如老竹器会变的暗红，象牙会发黄，铜器会生出“黑漆古”，所谓“宝光内敛”，这是许多国人的审美倾向，而“盘”的意义就在于通过增加把玩的频率来加速器物自然陈化的过程，使手里的物件“包浆”或“挂瓷”，生出“老”的感觉来。同时，小可盈握的器物，持在掌中指间把玩，拇指肚与食指肚跟珠子表面愉快地接触，舒筋活血，也挺好，总不能让两只手一直不知所措，直愣愣地闲着。更何况，“盘”一旦成功，寻常的木头子儿、核桃壳儿便可以脱胎换骨，身价陡增，步入文玩的行列。于是，种种急功近利的手段应运而生——拿刷子刷的、用锯末抛光的、搁被窝暖着的、跟毛栗子掺一块下锅糖炒的，不一而足。

念珠手串儿这类玩艺儿，最初只是单纯的装饰品。有专家考证说是奴隶制手铐枷锁的遗存，后来分化出实用与装饰两条路径，前者跟佛教攀上了亲戚，成为僧人们学佛修行、诵经计数的法器。比如《妙臂菩萨所问经》里就说：“菩提子、金刚子、莲华子、木槵子及砗磲诸宝等为珠，凡持诵时，真言印契，收摄其心”；后者则走向了装饰品的路数，成为豪门巨贾等有钱有闲阶级把玩的珍玩，直到近些年，才逐渐流入市井，而且有万流归宗的趋势，数珠念珠串珠都笼统混为一谈，一切为了娱乐消费。

串珠的大小不一，形制各异。

就珠子的数量来说，以一百单八颗、三十六颗、十八颗为主，都有讲究。单粒珠子的尺寸也是越大越好，所以常能见到一条纤细腕子上绕一串硕大珠子的情形，像那达慕大会上摔跤手的装饰。我大学时在保定总督署文化市场见过一条据说是行脚僧的佛珠，黑中泛紫，像是紫檀的，桶珠有算盘珠那么大，一百单八颗串起来有四尺半长，那是我目前所见的最大号的佛珠，想必其主人该是鲁智深般一条极长大的好汉。卖家叫价五百，登时就被一个识货的收走了。

串珠的材质也是五花八门，竹木牙角、晶石珠玉无所不有，甚至拿蛇骨、人骨作串，捏在指间摆弄的也并不十分鲜见。宫廷官造的串珠多才名贵材料，珍珠、玛瑙、翡翠、奇楠，均有等级定制，民间比较有市场的则是各类菩提子，便宜好寻。所谓“菩提子”并非我们想象中的菩提树果实，而是指藏语所称的Bodi-ci果，可作数珠。《校量数珠功德经》说：“若用菩提子为数珠者，或用掏念，或但手持数诵一遍，其福无量。”随着不断渲染炒作，目前国内的菩提子泛指可用来穿成数珠法器或者文玩手串的热带、亚热带坚果类植物果实，据说有二三百种之多，常见的星月、凤眼、金刚、莲花等等，其实不过是些植物的种子。把各种坚果、种子系在脖子上或者缠在腕子上，本该是松鼠等啮齿动物的最爱，更何况同样是念经，换种法器，功效立刻窜天猴儿一般地翻番，总给人一种投机取巧的感觉，这还叫穷人家怎么过？！但只要附会上历史文化，登时就能提升身价，扩大销量，这才是叫众商家喜大普奔的。

串珠这个新兴的行当一时间养活了大量的人口。各地文化市场多能见到一群商贩不知从哪里寻来一些窗棂椽子、称杆拐杖，都说是老的，还有一些去了皮的各式原木，不是花梨就是紫檀，摆成一排供客人挑捡，做选料加工的营生。车珠子、打孔、抛光、穿串儿，一条龙服务，立等可取。车珠子是将木料切成固定尺寸的圆木段或木条，木段要选择花纹漂亮、木质结实处，避开有裂有脏的部位，按珠子的大小拿圆规画出一个个的圆圈，用不同尺寸的钻筒旋出一个个的珠胚，再磨成珠子；木条则是要固定在机床上，用电机催动其高速旋转，再拿不同尺寸的套筒抵在这旋转的木料上，套筒有牙，会将木料旋出不同尺寸的珠子，落下满地红棕或者乌黑的木末子。过程很治愈，有强迫症的同志可以多去看看。车珠子的价钱有按木料称重的，也有按颗算钱的，一粒五到十块不等。当然，更多的是成品，十几块到成千上万的都有。讲究的玩家还会专门到寺观里请和尚开光，增加法物的念力，正是世俗与宗教结合的范例。

老婆是别人家的好，串珠当然是亲手做的最好。

我还在法院工作时，行政楼大厅有个门卫兄弟是位不折不扣的玩主。南红、绿松、沉香、崖柏、徽章、打火机他都上手，啥火玩啥。总之，很潮！上班余闲就坐在大门口的接待台后捣鼓他的收藏。我曾搭他的丰田125趁午休风驰电掣地逛了一趟周四的鼓楼文化大集，陪他挑回来一堆的木头棒子。他自己有台车珠子的机器，就搁在接待前台的踏板下，有空就自己车珠子。机器发动起来嗡嗡作响，他却心无旁骛。这哥们儿擅长以藏养藏，他很得意地跟我说，上次淘的几根木头最终做出来五条手串，2.0的，最好的一条留下自己玩，剩下的转手，净落500！后来，可能是领导觉得这位仁兄不务正业、有碍观瞻、也与法院的风格不登对，把他撵走或是转岗了。我此后再也没见到这个有趣的神人，真可惜。

另外，还有个法警队的兄弟，在门岗执勤时把手串藏在警帽里盘，不幸被来督查的上峰（风纪纠察队）撞个正着，通报批评！

顺便问一句，我放在值班室桌上的那串凤眼哪位领导没收了？那是我七八年前自己磨的，做工粗糙，又不值钱，能不能发还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