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发了几种字典的图片,有朋友就问我,学篆刻难道必须要备这么多字典吗?我回答他说:看情况,如果你暂时只是刻汉白文,朱文也只刻汉朱文印式的,那么,基本上备一套《增订汉印文字征》就足够用了;如果你最近在钻研元朱文,一本《说文解字》是必不可少的;如果你最近又迷上了战国古玺,那你又需要《古玺文编》(不出新版了,旧版书,太贵了)或者《战国文字编》,其实说这么多,还是我们在以前说过的“三种印式”配合的三种字法。有朋友说了,为啥这么死板呢,不能不备字典吗,电脑上有篆书的字库,想刻什么字,找来,组合在一起不就好了。没错,今天我们就强调一下查字典的重要性,一个初学者为什么一定要先学会查字典呢?
篆刻的源头是古代的实用印章,虽然经过长期的演变发展,形式不断丰富,但其源头仍然是古代玺印,古代实用印章是篆刻的母体,篆刻的原始特征就是崇尚古雅、反对新奇纤巧的。
翻篆刻史,篆刻发展到唐宋时期为什么会跌入低谷呢?甘旸的《印章集说》里有一段话,很说明问题:“唐之印章,因六朝作朱文,日流于讹谬,多屈曲盘旋,皆悖六义,毫无古法。印章至此,邪谬甚矣。宋承唐制,文愈支离,不宗古法,多尚纤巧,更其制度,或方或圆,其文用斋堂馆阁等字,校之秦汉,大相悖矣。”我们知道,唐代改用朱文印,这是历史发展的必然,因为造纸术成熟,实用印章在使用过程中基本不再使用封泥,朱文更合适钤盖在纸上,而官印又要堂皇,印面必须够大,因此文字走向盘曲,到了宋代,干脆又进一步发展,更走向极端,直到后来发展成工艺与装饰性极重的“九叠印”。
我们现在说的篆刻之所以成为一门艺术,就是源于元代吾衍、赵孟頫他们的极力“复古”,而这个“复古”,其实质就是“印式”与“字法”的复古。恢复秦汉时期的样子,恢复秦汉时期或更早时期的印章用字。
前面我们讲过黄牧甫的一方印作,印面文字是“必遵修旧文而不穿凿”,这句话本身有出处,就是许慎的《说文解字》序,“必遵修旧文而不穿凿”,是许慎的治学态度,意思是说他在解说文字的过程中,必须遵守古代的记载,不应穿凿附会。黄牧甫把它引入了篆刻,其实这是很重要的一个治学态度。我们经常在学习篆刻的过程中遇到某个前辈说我们的作品用字“不够古”,其实原因就是用字没有来源,不“典雅”,原因也是上面说的这个:印面中的文字没有出处,不是来自古代的文字。
黄牧甫大师一生专注于篆刻,他的作品非常多,足够成为临摹的范本,他的大部分印章中,如果遇到平常的字书中不常见的字,他会在边款里注明,这个字是哪本书里或在什么地方出现过,不是我他自己生造的字,这样的印例只要翻翻黄牧甫的印谱,太多了。黄牧甫为什么这样坚持自己的用字习惯呢?
理由只有一个:如果不找到出处,就无法解决“典雅”的问题。什么是“典雅”呢?其实典和雅可以分开讲:
所谓的典,就是庄重,严肃,有出处,有据可查。庄重、严肃,其实是由实用印章的凭信和权威性递延下来的特性,而有出处,就是这个字在古代的器物、印章里曾经出现过。这些在古器物里出现过的文字当然还需要在入印时进一步“印化”,现代人学篆刻的优势是前人已经把这些文字收集起来编成了字典,就是我们所说的各类字典。
所谓的雅,就是正确、规范,引申为高雅、文雅。正确、规范如何界定呢,其实也是在古代的典籍中出现过,并且经过了无数代学问家的考据,验证,其实到最后,这些文字后来当然也是被整理入了各类字典的文字,比如汉印里出现的文字被编入《缪篆分韵》、《汉印分韵》、《汉印文字徵》(后来又增订了);古玺文字被编入了《古玺文编》、《战国文字编》等书;比如青铜器文字被编入了《金文编》等;延伸开来,甲骨文的《甲骨文编》,籀文的《古籀汇编》等……甚至还有其他专门类型的如收集秦印文字的《秦印文字汇编》,收集封泥样式的《封泥考略》(其实应归入印谱一类);当然还有收集了各类篆书字体的《篆刻大字典》等。
或许正是因为黄牧甫一直坚持这样的创作习惯,他才最终成为了一代篆刻大师。我们坚持查字典,其实是为了保证入印用字的“古朴之妙”,是保证印文足够“古”的气质,这种气质可以避免篆刻学习者坠入纤巧、庸俗。
好了,汇成一句简单的话:篆刻学习,一定要学会用字典,而且要坚持查字典。其实除了上面说的,查字典还有利于我们确保用字的纯正和庄严,同时也体现了作者的学术素养,何乐而不为呢?
(【老李刻堂】之3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