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安夜空】第173期｜王顺意：弯弯小河的大海之旅

10-28

新安

夜空

让文学唤醒梦想用艺术点缀人生

小河弯弯入大海

王顺意

前几天同学从上海回来，约我一起去看月潭水库。十年前，她随儿子去上海居住，接送孙女上下学。暑假孙女被外婆接去，才偷闲回来住一段时间。

这是我第二次到阳干集散中心码头“观光”了。它在率水的南岸，汽车开过新建的阳干大桥，左拐便到了。早有三三两两的人在走动，想是和我们一样慕名而来吧。因为目前蓄水不足，码头并未使用，一切显得空旷寂寥。绿化带中一群成年的鸡在其间觅食嬉戏，偶尔露出几个大红鸡冠，想是这通透式围墙给了它们诸多方便，也增添了我们的闲适。我们沿着造型别致的花圃辨识着特殊的树种和花草。广场上一个很大的月亮和船的组合造型很是抢眼，远远看去，黑亮的沥青地面宛如平静的水面，停靠着一艘四层的游轮，一轮上弦月正从游轮西边升起，与游轮顶部相切。那一瞬，云掩新月，水光潋滟，百鸟归巢，万家灯火，给人以不尽的遐想。

记得此前我看过黄山日报记者程向阳写的一则“视点新闻”——《月潭水库：一个月亮爬上来》。新闻从几个视角介绍了月潭水库从1959年开始申报项目，到如今开始动工，延续了休宁人民半个多世纪的梦想；这项不可替代的防洪大工程，经专家多次调研和反复认证，坝址选在率水中游的海阳镇琳溪村，继续沿用申报名称“月潭水库”；面临家园搬迁，库区移民表现出的“舍小家，顾大家”的积极态度；相关职能部门紧锣密鼓地筹划水库建设工作。

一个月亮爬上来，两者不谋而合却异曲同工。

我们边走边聊，不知不觉我们已走到禁止入口处，未来从这条通道可以下到湖面的甲板上，登上游轮游览月潭湖的水光山色。

率水的水光山色，我是极早领略过的。二十多岁的时候，我在岸边工作。夏天日长，单位下班时刻太阳仍是半天高，农民还有一晌的活没干呢。我只管淘两把大米，把钢筋锅架在煤炉上，将煤炉的通气孔调成半开半合的状态，扛一床读高中时用过的凉席，带上换洗的衣物直奔河滩。蜻蜓低飞，青草碧绿，潭水波光粼粼，我像鱼儿一样游入水中，四肢伸展，身心无比惬意。尽兴游玩之后，撸一把脸上清凉的河水，将凉席竖着围成一圈，猫身在自己筑成的圈子里换下湿漉漉的衣裳，返身将衣物荡涤一番，回家吃上热乎乎的白米粥，一盘豇豆或是一盘辣椒，便是人间至味。

很多年以后，我在县城工作，仍喜欢闲暇时到河滩翻捡石头。这条由西至东的护城河，是发源于黄山南麓，由黟县流经休宁县的横江。从两处水域不同的石质可以推断，横江的历史比率水不知要早多少年。因为横江河床上不仅有麻石、黄蜡石，还有大量的金纹石。金纹石主要以金纹和石皮组合，石皮黑色或褐色，有人物、鸟兽、文字、山水、水涛纹等等，是微缩的景观。金纹石需要经过亿万年才能形成。尽管如此，率水和横江就像兄弟一般从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地点出发，在黄山市市府所在地屯溪汇集成更大的河流，奔赴新安江，流入大海。

库区移民搬迁集中安置，他们赖以生存的土地显得尤为珍贵。道路两旁的田间地头，陇上沟渠，种满了水稻玉米和当季蔬菜，豇豆丝瓜南瓜在藤蔓间披挂着，翠绿中透出星星点点红艳艳的辣椒。我向同学介绍了沿途的小珰村安置点，然后带她到月潭湖镇政府所在地看看。到了镇上，我并没有停下车，而是带着她兜了一圈，指引她参观卫生院、学校和银行，所到之处宽敞明亮，基础设施一应俱全，看起来真是高大上。她提议到同班的同学家看看，前些年我来过，十有八九的农户都在打地基、砌泥墙、浇房顶，为建设美好家园铆足了劲。面对粉墙黛瓦马头墙，外观完全一致的居民楼，我有些晕头转向，竟不知他家所在。向正在剥豆的老妪打听，阿婆说：“不是我们村的吧？”我说：“霞瀛村的。”她笑笑，手里拿着一株豆荚站起身，指着前边对我说：“从这过去第三排那一片问问。”我手机内储存有同学的电话，却没想着打给他。一是怕在饭点上叨扰他；二是徜徉在洋楼林立之间，看马头墙上的各色彩绘，感受这一派新气象。

这样走走停停，我终于认出了院墙柱上那两盏蓝球大的灯罩，就径直走进院子，唤着同学名字。过来招呼的是他的母亲，说儿子在县城做保险呢，不经常回来。我们作了自我介绍，她立马认出我来，热情地带我们参观新房，从二楼三楼到四楼，每个房间都作了介绍。她一会指着摆放在那里的塑料花，对我说：“这些花是我扎的，一有空我就出去做手工，每天都有收益呢。”一会又指着挂在电视机上方的播放器说：“这是我跳舞用的，我会跳很多广场舞呢。”言语中透出不尽的欣喜与自豪。老人盛情地留我们吃中饭，说：“别看我家里冰锅冷灶的，一会我带你们到饭店去吃。镇上的饭店有好几家呢，味道都还不错。”

我们终是没有让她请吃饭，走出去很远，老人还站在路上，指着她的新房大声说：“下回来玩呀！记得我住在霞瀛组264栋。”经她一指，我才发现镇上每栋洋楼都标注了村组名称和楼栋号。

7月下旬，我又一次随文友到月潭湖镇的宁溪、泮路、回岭走了一趟。这三个村庄占着地理位置的优势，是月潭水库建设项目中原陈霞乡辖内无须搬迁的高山古村落，宁溪始建于元朝中叶，因溪水水冽清冷，村民习惯称冷水干。宁溪之水绕村而行，宽则三五米，溪中偶有岩石突兀，芳草萋萋，溪水便迂回从岩石缝隙处跌落，小溪便可一脚跨过。在村中徜徉，最引人注目的是各家门框上都挂着家庭展示牌，户主姓名和照片一目了然。上面还写着家风家训，内容不尽相同，类似于家庭的座右铭吧。每经过一家门口，我都好奇地读一遍。譬如：堂堂正正做人，踏踏实实做事，兢兢业业读书，勤勤恳恳治家等等。近年来，月潭湖镇乘着月潭水库建设的东风，切实打造月潭湖旅游景区，对库区周边的高山古村落实施乡村振兴战略，在美丽乡村建设过程中，充分征求和考虑农户的实际需求和建设需要，对村庄进行微改造提升。充分利用当地资源，就地取用木头、鹅卵石、老砖、老瓦等，硬化村中道路，修复篱笆，修建通透式围墙等等，对房前屋后进行整理和无功能建筑拆除，在村口打造微景区，使村容村貌焕然一新。这个时节，太阳催熟了果实，摘回的玉米南瓜就地摆放，钵里晒的辣椒酱、竹簟晒的豇豆茄子，都弥漫着香味。见我们拍照，阿婆抱起南瓜要送给我。我在村口的一处“冷水干记忆”的专栏上，看见这样的名词和语句：幸福、全面小康、乡村振兴、所有的梦想都开花……

中巴在路上穿行，我们仿佛行进在绿色的海洋里，阳光落在山上、田畴上、菜地里，深深浅浅绿浪翻拂。绿浪里穿梭的不只有小车、中巴，还有县城到回岭往返的公交车。在泮路村，我看到路边的一幢平房门框上悬挂着一块牌子“夏克春——振兴乡村中医馆”。据村干部介绍，夏克春，安徽中医药大学附属医院医师，为响应中央脱贫攻坚号召，安徽省实施“百医驻村”行动，他被派驻到泮路村卫生院开展中医全科工作，从2019年7月到2021年6月整整两年时间服务于山区，日门诊量超过百人。同行中就有人曾慕名预约挂号，请夏克春医师看腰椎，吃了中药，果然疗效显著。目前，夏医师每月还会到泮路巡诊一次。是一位德“医”双馨的好医生。我在菜地边看到并列的两棵古树，一棵是枣树，另一棵是李树。靠近李树的枣树枝桠和靠近枣树的李树枝桠，显然是枯死被劈去了，只留下一半朝东的枣树和一半朝西的李树，它们顾盼穿插，洒下一地绿荫。爬山虎从枣树的根部向上爬，缠绕着它的主干、绿盈盈布满碎叶的树干上结着凉粉子，枝头结着枣子。李树的躯干和枝节都布满青苔，一副斑驳的样儿。翠绿的叶子依然青春勃发。我用手机录像，一旁的阿婆介绍说：“我这棵李树好呢，胭脂李。”我说：“朱元璋当年访贤朱升到回溪，三次路过泮路，不知可尝过这胭脂李？”阿婆说：“那可说不定，这树胭脂李，过路的人看到都要摘了尝一尝。”我笑了，阿婆不知道，朱元璋是明代的开国皇帝，她还当是个后生呢，“半路”就是他御赐的村名。因为村子在回溪和回岭的中段且在回溪河畔，后改写成“泮路”了。

我们的最后一站到回岭。“林尽水源，便得一山。”拾级而上，引人入胜。我们到了山顶的回峰亭，这里是美丽乡村打造的“观光驿站”。极目远眺，回岭村的全貌尽收眼底，分明就是陶公笔下的“桃花源”。“……豁然开朗，土地平旷，屋舍俨然”盛夏时节，所有的草木都枝繁叶茂，所有的草木都长成一样的绿色，不过一眼还能区分绿色中的“老幼”。围绕着村庄的浅绿是村民种植的农作物；深绿的是玉米水稻，黛绿的是深山老林，树冠削了顶，西兰花般紧致茂盛；雨后初晴，远处的五龙山脉云雾缭绕；粉墙黛瓦马头墙在绿色的海洋中成为一道亮眼的光。

回岭村离我老家不过三十里，我却从来没有来过。读小学时，有铁匠父子到我们村里打铁，据说家在回岭。村民把磨圆的刀具、锄头交给他们炒火搭钢，也购买他们打制的铁器农具。三乡五里的村民都称赞他们的好手艺。他们吃住在村部，一趟铁匠活忙完，都要在村里住上半年。后来，村里传言堂姐和小铁匠好上了。大伯震怒，摔了碗筷，甩下一句话：“宁可出山一丈，不可进山一尺。”硬生生地不同意这门婚事。堂姐嫁到了山外，出嫁那天，堂姐哭成了泪人。此后，那个铁匠铺一直闲着，再没见过父子俩。这样想着，就踏进了村子，清浅的溪水缓缓流淌，一群带着绒毛的小鸭在溪中嬉戏——我已经很久没见过如此自由自在的鸭子了。他们评论着菜地边鹅卵石垒起的篱笆、仿古木做出的桥栏、洋楼马头墙角的彩绘。我则专注于看家家门框边的展示牌，心里惦念着那位打铁的后生。论年龄，他应该已近古稀了吧。他还好吗？世事沧桑，早知今日，我那穷怕了的大伯何至于让堂姐流失恁多的眼泪！我走过一幢洋楼，又走过一幢洋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