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钓鱼人大概都会觉得一年下来钓明水的时间太短,满打满算只有半年的时间可以在水面上恣意挥竿垂纶,于是便有耐不住寂寞的钓鱼人在滴水成冰的冬季破冰而钓,并自诩冬钓更富有情趣和挑战性。
可实际上,在鱼水资源匮乏的情况下,在严寒之中破冰钓鱼并非像人们想象中那样浪漫,个中苦与乐,只有亲历过才会有所体会。
以前,江河冰封后,有人砸冰窟窿用搅罗子(网兜比抄网长一些的渔具)从水里往上捞鱼,也有人破冰下网拉鱼,却鲜见有人凿冰眼钓鱼。
在黑龙江哈尔滨,破冰钓鱼大概是上世纪八十年代才出现的,并逐渐在一小部分钓鱼人群中形成一种势头,不过绝大多数钓鱼人在水面结冰后还是会让“刀枪入库”,等待来年开江再战江湖。
直至今日,冬钓仍属于小众活动。
这一小部分冬钓人群大致可以分为两种类型,即“贵族型”与“平民型”,前一类是少数中的少数,他们具备完善的冬钓条件:有车有帐篷,有先进的破冰工具和取暖设备,可以选择理想的冬钓场所,还可以借出国旅游度假的机会在鱼水资源较好的国家冬钓,追求的是新奇和时尚。
后一类则是钓鱼人之中的瘾大者,他们有丰富的垂钓经验,能摸准鱼在哪片水域过冬,知道在什么位置砸冰眼可以获鱼,甚至在水面结冰不久,刚刚能禁得住人踩踏的时候也能有不俗的鱼获——由于这一阶段冰层较薄,存在安全隐患,钓者要时刻绷紧神经、保持警觉才行,可以说是在险中求鱼。
等到冰层冻结实了,鱼的觅食活动也逐渐减弱,这一阶段天寒地冻,冻得人伸不出手来,鱼的上钩率也越来越低,钓鱼更像是苦中作乐。
我对“平民型”的冬钓有着切身的体会,如果说在碧波荡漾的明水中钓鱼是怡情取乐,那么破冰钓鱼感受最多的则是寒冷和艰辛。
当然,冬钓自有它独特的趣味和魅力吸引着钓鱼人,因而冬钓的人群数量逐年递增。
我首次接触冬钓是1994年立冬过后。1993年春天,单位为增加经济效益,派我带领一个厨师班子去大庆开发区的一家新建的大酒店出劳务,酒店附近有大片荒地尚未开发,那里有一个天然的大水泡子,水深2米多,里面生有清一色的老头鱼(葛氏鲈塘鳢)。
可遗憾的是,直到次年晚秋我才发现这个近在咫尺的泡子的存在,白白错过了近两年的鱼趣。
从酒店走到泡子只需5分钟,只要能抽出时间,我就会去那儿过钓瘾,饶有兴致地钓别人不屑一顾的老头鱼,一直钓到水面结冰。
早在上世纪八十年代末,我在渔具店买了一本《钓鱼问答》,从中学到了冰钓的基本知识,从小就喜欢钓鱼的我还从未尝试过冬钓,自然不肯放过眼前的天赐机会,于是便有了冬钓的打算。
1994年11月18日,泡子的冰面刚能禁得住人,我就实施了冬钓计划。
当我两脚踏上冰面时,冰层突然发出让人心惊胆战的裂鸣,像家犬的一声长吠。
我这才注意到,宽阔的冰面上分布着几条裂纹。
虽然我心里清楚冰层冻得足够结实,没有坠水的危险,但还是有些紧张。
我用剁猪骨的大砍刀很快开出一个2尺见方的冰眼,把鱼钩穿上替代蚯蚓的生牛肉丝,扔进水里。
不久,近在咫尺的浮标就开始抖动沉没,提竿后一条老头鱼随即出水!
我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首战告捷!冬钓的序幕由此拉开。
11月27日,星期天。这天风和日丽,最高气温﹣5℃,是一个难得的适合冬钓的好天气。
我给自己放了一天假,8点钟就拎着冰钓家什来到冰面。
我先在离岸十几米远的一丛“凹”字形的苇草边分别开出三个间距数米远的冰眼,又在泡子近岸和中心位置开了三个冰眼,水深1.2米至1.5米左右。
下钩后,我开始抖动竿梢逗引鱼儿咬钩,很快手里就有了中鱼的感觉,我心中一喜:好兆头!
鱼情大大出乎我的意料,老头鱼频频出水,有时还成双成对咬钩。
我兴奋地轮流去钓六个冰眼,离岸最近的那个冰眼下的老头鱼个头普遍较大,因此成了我的施钓重点。
钓到下午4点,气温下降,冰眼开始结冰,感觉有些冻手,我才收竿。
装鱼的三角兜里的大小老头鱼有六七斤重,创了纪录,最大的一条老头鱼有4两重,这在老头鱼当中是不多见的,当我把它拽出水面时,心里别提多开心了,喜悦程度绝不亚于在明水里钓到一条2斤多重的野生鲤鱼。这大概就是人们心中的期望值在起作用吧!
到了12月中旬,冰层越结越厚,用大砍刀破冰变得很吃力,鱼的上钩率也越来越低,每次钓鱼的总鱼获通常不超过1斤。
钓鱼的过程也不再流畅——钓上一会儿,冰眼就会结上一层薄冰,得频繁地用小笊篱往外捞碎冰碴;中鱼后提鱼动作稍有迟缓,钩上的残饵就会被寒风吹硬,要想剔除残饵就得把钩饵放进水里化软,上饵的手指也冻得不听使唤……回头想想,当时如果有一顶帐篷,这些状况就不会出现了。
到了12月下旬,冰层进一步增厚,开一个冰眼就累得我气喘吁吁、满头大汗了。
当冰层被打穿,水涌上来的时候,那感觉好似打了一场胜仗,心情顿时畅然。
冬钓虽苦,但让我感到欣慰的是,每次出钓或多或少都能见到鱼,只要见到鱼就能带来好心情,这大概就是谁都说不清的钓鱼人的“瘾头”吧?
12月25日,星期天。中午没有宴会,我安排好后厨的工作后,再次,也是那一年最后一次上冰垂钓。
我挥起大砍刀,费了很大力气才开出一个冰眼,冰层足有2尺厚。
如果单看付出和收获之间的对比,局外人显然无法理解冬钓有何意义。
这次冰钓对我来说是成功的——从上午10点钓到下午2点,我喜获16条老头鱼,更让我兴奋的是其中一条老头鱼重量超过了2两!
砸冰眼时我还一直在担心年终最后一次冰钓会不会放空,心想只要能见到一条鱼就不枉此行,就算给大庆的冬钓划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如果不是那天的天气太冷,人被冻透了,我还可以再钓两个小时。
12月31日,单位和酒店签订的两年合同期满,厨师班子撤离大庆,冬钓随之结束。
现在想一想,在简陋的条件下独自一人执着地在荒郊野外破冰而钓为的是什么?是那些不受人待见的老头鱼吗?显然不是。
冬钓虽然艰辛寒冷,但我从中体验到了前所未有的感觉和别样的快乐,填补了自己冬钓的空白,这种经历至今让我回味无穷。
转年我回到哈尔滨后,又有过一次冰钓的经历。当时松花江北岸有一个不太大的水泡子,里面有少量鲫鱼和泥鳅,大多数都是老头鱼。
这年秋季,我去这个水泡子钓过几次鱼,鱼获几乎都是老头鱼。
由于江里的鱼难钓,钓鱼人就不去计较鱼种的优劣了,因此这个水泡子的钓位总是满的,里面的老头鱼也是越钓越少。
我当时想,在这里冰钓也许不错,等水面封冻后可以到泡子的任何一个地方下钩施钓,钓多钓少就看个人的本事如何了。
泡子封冻后,我备足了冰钓的家什,专程赶往那里。
我凭着在大庆冰钓老头鱼的经验,满怀信心地施展起全部本事。破冰的工具是一把菜刀,因冰层冻得不厚,我得以在泡子深浅不同的位置很轻松地开出六个冰眼。
这次的饵食除了牛肉丝,还有饲养了多日的蚯蚓。
我在六个冰眼里全都下了底钩,意欲摸底探视鱼情,哪个底钩上鱼了,便把底钩拽上来,用短竿观标钓,如果底钩没见到鱼,就换下一个冰眼。
让我料想不到的是,我轮番换冰眼,手中的短竿不停地逗引,却没能钓到一条老头鱼,遇到的唯一“旧相识”是在大庆冰钓时常遇见的“水螳螂”。
显然,这个泡子和大庆的那个泡子有质本质上的不同——水中老头鱼的密度实在太低,或者是运气不好,赶上了鱼不开口的空档了?总之这次筹划多日、等待多时的冰钓以失败告终。
后来,我还有过几次在松花江静水江汊破冰钓鱼的经历,最好的成绩是2条小鲫鱼加数条小麦穗鱼、葫芦子(鳑鲏),当然也有放空的时候。冬钓的热情由此淡了下去,一晃有20多年没再破冰而钓了……
合上了钓鱼日记,我又一次重温了当年一次次冬钓的场景,还有冰面开裂时发出的令人心悸的鸣响……
去年,由于本地突发新冠疫情,加之松花江洪水较大,出钓的次数减少,我竟没遇到一条像样的鱼,倒是丰收过几次小白鱼。
我把吃不了的小白鱼去掉头,收拾干净,分装在一个个小食品袋里,放进冰箱里冷冻保存,留着冬天下酒。
在飘雪的冬季,把酒品尝自己亲手钓的小鱼,回顾当时挥竿的喜悦,追忆往昔的钓事,聊以消解冬季无鱼可钓的寂寞。
如今,我已不再年轻,没有足够的精力面对冬钓的那份寒冷和艰辛了。
记得当年厨师考试有一道题:开江鱼的味道为什么鲜美?答案是:冬季里的鱼类很少活动,基本不进食,体内的脂肪已经消失殆尽,废物也排放得异常干净,其肉质变得非常紧致、不肥不烂,所以开江鱼才会鲜美可口。
想到这些,我便安慰自己:就遵从北方鱼类冬季基本不进食的自然属性吧,让鱼类在冬好好休养生息,等到春暖花开时再战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