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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台街的昨日记忆:赶海人的大海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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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云强

我家住在三马路,与大海住的东南台子一街之隔,他家院子里有不少石榴和无花果树,那天他在树杈上摘无花果,见我在街上走,隔着墙头扔了几个给我。

相识不久,他邀我一起去赶海,到海里扎飞蛤,飞蛤从解放路河口一直到东沙滩(第一海水浴场)都有。大海常年赶海,对芝罘的每一块沙滩特别熟悉。夏天是芝罘赶海人的旺季,一家人一年的开销,大部分都要依靠夏天的汗水赚取,因此每个赶海人都铆足了劲干。而大海几乎整个夏天都扎飞蛤。

我们在当年烟台水产学校外边那片海滩下了水,因为是退潮,水顶多一人多深,凡芝罘爷们儿,大部分都有些游泳扎猛子的道行,我们在浮飘下面挂个网兜,扎了起来,这儿飞蛤很厚,憋口气,一头下去,扎一两个不成问题,上来把蛤放到网兜,喘一口气,接着扎。而大海可以在水下憋好几分钟,一个猛子摸三四个是常有的事,他眼上带一副水镜,间或还能挖到马蹄蛤、天鹅蛋(学名紫石房蛤)、海螺、海胆等,还可以掀动海底石头,惊出螃蟹,抓到俗称赤甲红的螃蟹。那天我们战果颇丰,干了两个多小时,下午四五点钟上了岸,除了飞蛤,他把自己赶的其他东西当场都卖了。飞蛤里边有沙,要拿到家里用海水缓一宿,第二天再拿到三马路小市卖。飞蛤是烟台人做面条打卤必不可少的提味品,好卖的很,蹲在小市上一会儿就卖了。我赶的飞蛤是为了自己吃,那些蛤一部分被妈妈做成了面卤,一部分煮熟扒出蛤肉,用葱姜酱醋等调料,凉拌了起来,那天父亲还高兴地就着喝了二两。大海送给我的几只赤甲红,父母负责吃蟹子肉,把像大钳子似的大夹瓣都拽下来给了牙口好的我,可以说蟹子身上的肉都在那个红红的大夹瓣里,里边的肉白嫩细腻,鲜美极了。

从那以后,我才知道大海是靠此为生的赶海人。

整个夏天,大海基本都在大马路一带的海边附近赶飞蛤。我也慢慢知道了他的身世,小学6年级时,他爸爸去世了,为了供弟弟念书,没有工作的母亲让他辍了学,大海文化低,加上岁数小,几次就业都碰了壁,索性死了那份心。他名子里有个海字,仿佛天生与海有缘,从小泡在海里,扑腾出一身好水性,就干起“靠海吃海”的赶海营生,大海还有付天生的好身板,他赤红面膛,身高达1米8多,修长挺拔,夏天赤身,两块凸起的胸大肌显得十分健硕,是个典型的芝罘汉子,土生土长的芝罘人,只是人执拗,木讷,在生人面前没有多少话,脸象一副木刻版面,见到很熟悉的朋友,偶尔也会滔滔不绝地讲一些赶海的事情,大概由于常年沾水,眼皮总是带着一丝浮肿,眼角有道道的血丝。

而海砺子和海虹也很受烟台人的青睐,有人曾开玩笑说:烟台人说话都带海砺子味,可见其在烟台人心中的地位。夏季己过,大海就不扎飞蛤了,他会转换战场,到烟台山、芝罘岛和东郊,甚至养马岛那些石硼多的地方去打海砺子。而石硼下面还长海虹,波螺,其中有一种俗称”抽抽”的波螺,一头粗一头尖,煮熟了,用铜钱芯或钥匙扣把尖头弄断,嘴一吸,鲜肉就到嘴里了,当时烟台人吃它,有点像磕瓜子,那是老少咸宜。大海妈妈身体好时,煮熟了,会亲自拿到小市论盅卖。烟台人对海虹更是有特殊的感情,也可以说是当时烟台男人喝酒的当家菜,年长的人几乎都有印象,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烟台人喝白干,一盘海虹外加一碟炸花生米,那是一件无比奢侈的事情;而到了八九十年代,烟台改革开放,夏天芝罘海岸边上一时间冒出许多遮阳伞下的啤酒摊子,大夏天不少男人们光着膀子在那儿喝散啤,酒肴就是一盘海虹。大海有时也到礁石下摸蟹子,烟台海域盛产赤甲红,这种蟹子长了对红红的如钳子般的大夹瓣,但它隐藏在石硼底下或是海里石头多的地方,要穿着连脚胶皮裤、带着水镜下去摸,我干这个营生往往手会被蟹子夹出血,但对于大海来说,这种轻车熟路的活从来不带失手的。芝罘人对蟹子的美味达到痴迷的程度,蟹子不但价钱高,而且一上岸就会被大家一抢而空。

赶海要看潮水,无论什么时间,即便半夜退大潮,也要摸黑赶到海边。我跟大海赶海次数有限,星期天去过几次,记忆中曾去过北岛大疃村,在退潮裸露出的大片灰褐色滩涂上坐着小板凳抠过蛤,那里每逢退潮,像赶大集一样热闹,男女老少,人山人海。我也曾跟他去西沙旺某废旧厂房,绕开门岗检查,钻到里边捞海参,有时一头扎下去,能攒上两三个,我们每个人带一个挑自来水的铁桶,这么说吧,都弄了满满一桶,那时海参还没有像现在人们头脑中一级营养品的概念和地位,只是当成一种普通海物,回去以后,那些东西也不知怎么就稀里糊涂下了肚。至于钓蛏子的技术,也是他教会的,他有专门钓蛏子的钢丝钓钩,我曾跟他去水产学校那儿海边钓过。钓蛏子要带上那种用木头和玻璃做成的水镜,放到水面上,以便更清楚地看清水底。蛏子藏匿在沙里,如果发现沙的表面有两个不易察觉的小洞,那底下必有蛏子,把钢丝准确地顺着孔洞插进去,往上一提,蛏子就被提上来了。当然,要注意不要用力过猛,以免造成蛏子的薄皮破碎,影响卖价。让我最难忘的是一次烟台刮大风,整整一天一宿,风还没完全煞的时候,大海就急急忙忙约上我,到了东沙滩,我们冒着被风浪舔噬的危险,顺着海边,捡拾被风浪“潮”上来的东西,那次赶海是我收获最大的一次,海参、海螺、蛤蜊、肚子鼓鼓囊囊的浑身通红的海老鼠、蛏子、蚍蛴、马蹄蛤、海胆、海星……我甚至在一个水坑里找到了几只八带蛸(章鱼),凡是烟台沿海有的,几乎都捡到了。至于海带和裙带菜,还有一种不知名的类似鸡爪子一般用来包包子的海菜,被风浪潮满了海滩,更是俯拾皆是。

讲老实话,赶海这碗饭,确实不好吃,是个苦行当,特别是冬天。赶海人的苦日子也开了头。冬天我上学时,要经过大海家门口,拐过弯以后,经常看见他往自行车上搬东西,他自行车后座安了一块四方木板,上面绑满赶海的家巴什,自行车由于常年带海货,电镀的车圈叫海水腐蚀出一道道锈斑,基本看不出原来的模样,只要不是风雪冒烟,即便再冷,他也要跺着脚,哈着气地骑自行车奔向海边。冬天他通常去东沙滩用海扒子扒蛤或者钓蛏子,寒冬腊月,手指冻得钻心痛,但他却丝毫不惧,为了增加在海水里的高度,他还请木匠打了两个像高跷似的木头绑腿,下水之前固定到两条腿上,站立时,要借助海岸的高度把自己慢慢扶墙撑起来,然后,像踩高跷似的下了水,熟练程度不亚于马戏团玩杂耍的人。其实当时芝罘靠赶海为生的人,不在少数,这些人大多是些文化程度不高、或是因年龄或成份等原因造成就业困难的人。当退大潮的时候,老赶海的都会来凑热闹,大海深处出现不少踩高跷的人,但干的时间不能太长了,虽然穿着皮裤,直到胸部,但冰冷的海水还是会很快把人弄个透心凉的,最多两三个小时,他们就会上岸,脸和嘴唇冻得发紫,连说话也不利索。但冬天海货少,物以稀为贵。烟台也有不少人有钓鱼的爱好,为增加收入,大海有时也会拿铁锨,到海边挖一种像蚯蚓一般的海蛆,卖给钓鱼人。他就是利用这些钱,维持一家日常生活开支和弟弟上学的费用。有些人对专门以赶海为生的人指指点点,私下里称其为”海猫子”,多少隐含着鄙视和瞧不起,但大海却一点不反感这个称号,他对我说,他就是一只海猫子,闻着海里的腥味舒服,靠劳动吃饭,没什么不好,也不低人一等。

大海是个孝子,她母亲年轻时劳累过度,老了常年有病,冬天基本猫在炕上,不敢出门,而且耳朵旁边长了个绷出铮亮紫色血管的大肉瘤,带累得经常头痛,实在受不了时,大海就整夜坐在母亲身边,给她按摩,有时半夜带她去医院。平常日子,去大海家站,看不出他母亲是个病人,将近80岁的人了,被大海这个粗手笨脚的大男人,收拾得干净利索。大海也不总是一味赶海,他心情好时,也会轻松地游一圈,他的身材呈流线型,很适合游泳,我曾跟他从烟台山游到挡浪坝,从烟台山游到东沙滩,他最喜欢在东沙滩设置的防鲨浮飘附近游,那儿水深,视野开阔,他头高高昂起,在波浪中一沉一浮,有些炫耀似的高速前行,游回岸时,头发根本不带沾水的,我给他这种泳姿起名为“高航式”。烟台人当时有一句流传甚广的夸奖人的话:玄了。那意思,你厉害,你棒,与现在的棒棒哒同一个意思。他上岸后,许多人会聚拢过来,伸出大拇指说:你玄了。大海木刻般的脸上,会泛出羞涩的笑容。每年东沙滩都会出现溺水事件,大海还参与了好几次抢救溺水人员的战斗,溺水的人,会因强烈求生欲望,在扑楞中缠抱住任何一个施救者,这样容易让施救者也身处险境,而大海深谙此道,他会从溺水者身后悄悄潜近,猛地抓住那人后背,抱着他的臂膀,采用仰泳姿式,把被救者拖拽上岸,因此他的救人成功率很高。遗憾的是那时没有设见义勇为奖,也就大家口头表扬几句而己。他有强烈的正义感,愿打抱不平,每年海水浴场总有个别心怀叵测的小混混,利用潜泳猥亵妇女,如果让大海发现,他会毫不犹豫地冲上前去,把混混的头按到水里,结结实实让他喝几口水,狠狠教训一顿。

如今距离那个年代己过去半个世纪之久,在那个物资贫乏的年代,烟台人应该感谢芝罘那片海对百姓最慷慨无私的匮赠,也应该感谢像大海那样众多的芝罘赶海人,他们不辞辛苦地为人们餐桌做出的付出和奉献,他们是一代芝罘人的宝贵的记忆。

几年后,我离开烟台,与大海断了来往,只听说1969年他随知识青年下乡去了牟平农村,并在那里娶妻生子。上世纪九十年代一个偶然的机会,碰见他在烟台南大街街心花园摆弄花草,才知道他全家又回到了烟台,在烟台市某园林绿化队。老来老了,干了件与赶海人风马牛不相及的工作。

责任编辑:柳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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