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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晓戈:以竹雕入诗——江晓作品的诗意解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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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晓戈:以竹雕入诗——江晓作品的诗意解读




当代的工艺品创作大型化已经成为一种趋势,或表现“江山如此多娇”,或表现“一时多少豪杰”,这些作品多以宏大叙事的视角、震撼感的体量和大量精致的细节来形成感官上的冲击力;另一方面,更精微、更细致、更便于把玩的小作品也成为一种时尚潮流。从创作者的角度看,做大作品和做小作品的思路与方法是完全不同的,而像江晓这样,既擅长做大作品,又能做小件,在材料上横跨金、石、竹、木的并不多见。

江晓是雕塑专业的科班出身,熟悉西方造型艺术,做大型雕塑本是本行,而他也能用极东方的审美意趣来做木雕、竹雕,却让人有些意外。之前在福建省美术馆看到他的竹雕作品,一直念念不忘,前些天正好趁着去莆田考察的机会,专程去他工作室拜访。在这里,看到他做的一大批竹刻作品,其中有两件作品让我印象特别深刻 。




这件表现雨中蕉叶的竹根雕《风裳》就是之前在福建省美术馆看到的那一件。作品正面刻有“风裳”二字语出李贺诗句。“以风为裳”代表的是一种洒脱不群、独立高洁的君子之风。蕉叶上保留了几个竹根雕成的“水珠”,莹润可爱,也点明“雨中蕉叶”的主题。背面刻有陈达先生隶书“听蕉”二字,以及行书小字“但得雨声连夜静,何妨月色半床阴”,进一步深化了作品中“夜静独听蕉叶雨”的浪漫诗情。




芭蕉,也是中国传统文人画的一个重要题材,围绕芭蕉也有许多绘画故事。唐代王维曾画过一张《袁安卧雪图》,画中以“雪中芭蕉”为背景,以雪中芭蕉的“身冷性热”比喻袁安卧雪的“身冷心热”。这张画在完成后却引发许多争议,因为芭蕉只生活在温暖的南方,在北方是无法存活的。王维在雪地上画上芭蕉,更多的是一种文化意象的表达,这种“视觉蒙太奇”手法的背后,包含了禅宗的思维观念和表达方式。由此,“雪中芭蕉”成为中国绘画史中著名的一桩公案,后世的画家在画芭蕉和蕉叶时也就有了一层特别的深意。同样是唐代,书法家怀素将他居住的芭蕉园命名为“绿天庵”,平时在芭蕉叶上练字,由此,蕉叶也就和书法也结了缘。明代的徐渭也极爱芭蕉,他为自己的青藤书院的书舍写过一副对联:“雨醒诗梦来蕉叶,风载书声出藕花。”

这个联句中的雨中蕉叶、风中藕花,都带着浓浓的江南气息。因为这些典故,芭蕉、蕉叶也就和书法、和读书人的身份形成了一种关联,成为文人书斋生活的象征。





所以,第一次看到江晓这件表现蕉叶的作品,就觉得分外亲切。这个作品是用一个略显扁平的异形竹根雕刻而成的,因为形状特别,一眼看过去,这片蕉叶中仿佛包裹着什么。这蕉叶里面真包着什么东西吗?也许有,也许什么都没有。竹子本来就是空心的,什么都没有也是一种存在,因“无”才能生“有”。竹子的“虚心”,是一种学习方式也是一种生活姿态,这何尝不是需要被珍藏的宝物?

另一件作品名为《年余》,表现的是一只大鲶鱼,是用一片异形竹片雕刻而成,作者巧妙地利用了这片竹子卷曲的形状,切出一个鲶鱼的轮廓,并在边缘略微去皮,刻成鱼鳍的形状。竹子光滑的表面经过多年盘玩已经有些红润,与边缘的浅色鱼鳍形成鲜明的对比,也生动地表现了鲶鱼背部黑、腹部白的特点。




鲶鱼是生活在淡水中的一种凶猛的肉食性鱼类,在我国有着广泛的分布。鲶鱼成为国画题材大概始于明清时期,明末清初的八大山人、近代的齐白石、陈大羽都是画鲶鱼的高手。鲶谐音年,画鲶鱼有“年年有余"的吉祥寓意。据说齐白石通常会在年前画一些鲶鱼作为“年画”备着,这类画作通常题上“长年”“大年”,或再画只鳜鱼,合称“长年大贵”,寓意吉祥。

江晓刻的这只大鲶鱼很容易让人想起齐白石的画。这只竹鲶鱼有着大大的头、大大的嘴,憨憨身形,光溜溜的竹子表皮上不着一刀,但却有水墨画那种一气呵成的明快与清爽。齐白石画鱼虾都不画水,但鱼虾如在水中,江晓的这只大鲶鱼放在案头也是这个感觉,活灵活现的,更不说还能抓在手上细细摩挲了。



如果单纯从技艺的角度看,这个鲶鱼雕得似乎没什么难度,寥寥数刀而已,但其实这种简练反而更难。正如中国的书法、国画都以写意为高,像王献之、王铎那样一气呵成的连绵大草,其书写难度是最高的,也是最具观赏性和艺术性的。事实上,看上去复杂的东西往往都只是简单工艺的反复叠加,难度却一般,甚至可以假手他人来协助完成。反倒是越简练的“活”才越能见功力、见才情、见气度。江晓在这件作品中,化繁为简,以竹刻的工艺手法表现国画的大写意,这样的作法显然是站在艺术史的高度来展开思考的,也让这件作品具有了不同寻常的“学术性”。

江晓说:“刻竹子就是要把握那个‘竹趣’,把那个味道做出来。”这话说得清楚但又含糊,何为竹趣?趣从何来?这个趣,是竹材本身具有的?还是源自刻竹人、赏竹人的文化共识与艺术共情呢?就我的理解,竹趣的“趣”是多方面的:首先是要承认竹材本身的特性,并能理解传统竹工艺中的合理性;其次要懂得发现并利用竹材本身形态上的趣味性,并能适当加以强化;再次就是要有合适的题材和工艺与之相匹配,对其内涵加以延展。当然,如果有合适的诗文内容与之相互映衬,作品余味也就更加悠长,传统文人器具的创作思路大抵如此。



江晓喜欢刻竹,但因为时间有限,他并不以雕刻竹器为主业,每年完成的作品数量不多,但都是精品。他是以传世的标准用心打磨自己的每一件作品,从中明显地看得出他突破并超越前贤的雄心。例如他早年完成的一件表现竹林七贤的竹笔筒,极为古雅,这件作品显然在探索用当代的雕刻工具、当代的精微雕刻工艺来完成古人无法达到的精致度。前文中介绍的这两件作品——《风裳》和《年余》也都是从传统艺术中来,但用的都是新样式、新手法。这就是传统工艺在当代的一种“创造性转化”。当然,江晓的雕塑作品,无论是石雕、木雕,也都有这样的特点,风格多样但绝不重复自我,每一件作品之间都带着一点点陌生感和距离感。他习惯于用创作来带动自己的思考,在每一件作品中去努力呈现自己对艺术传统的理解并不断更新自己的艺术语言,所以他的造型艺术在视觉上可以感知的独特性背后,是有清醒的、敏锐的理性内核作为支撑的。




有品位、有趣味的作品背后,都藏着有品位、有趣味的人。江晓和他的作品在当代工艺界是一种独特的存在。他的独特在于对创作的严肃与认真,在于对传统尊崇而不盲从的态度,也在于作品中展现出来的浪漫诗情,在于融通古今、比肩前贤的文思与匠心。江晓对传统的理解与接纳,正是他在创作上面向未来的底气与信心。


江晓 简介


江晓,雕刻艺术家,1974年生于福建福州。

1993年福建省工艺美术学校毕业,雕塑专业。

中国工艺美术学会会员、福建雕塑学会常务理事。


王晓戈 简介



王晓戈,笔名荆园,湖北武汉人,

美术学博士、高校教师、文艺评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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