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桂小笋 见习记者 王僖
威海光威复合材料股份有限公司(以下称“光威复材”)的发展历史可以分成两个阶段。2002年之前,它从乡镇小厂起家,发展成全球渔具界“航母”;2002年之后,它因自主研发碳纤维材料而成为民营企业中的“拼命三郎”。
光威复材创业者们抱定打破外国垄断、实现碳纤维国产化的科技强国初心,用15年时间,实现了公司的涅磐。“别人只看到了光威复材今天的成功,岂不知这是自主研发15年来,前人栽树的必然结果。”光威复材董事长陈亮对《证券日报》记者说。
公司副董事长、总经理卢钊钧介绍,“大额研发投入曾让公司一度濒临倾家荡产,有几次,真的以为撑不下去了。”大家记得,创始人陈光威未能看到公司上市的那一刻,便匆匆离去,但他的创业精神得到传承。
兴起于鱼竿 小产业也有大科技
光威复材起于乡镇企业,受益于改革开放。1987年11月份,在山东省威海市田村镇政府参与乡镇企业管理的陈光威,接管了一家濒临倒闭的镇办工厂。为了给这个小厂拼出一条活路,几经调研,陈光威决定将小厂的主体业务转为鱼竿的研发生产。
说起光威集团的创始人、自己的父亲陈光威最初的创业抉择,陈亮的记忆闪回当初,“我们威海地理优势明显,有丰富的垂钓场资源。那时改革开放风头正劲,父亲觉得做鱼竿肯定会有市场、有前景。”
可当时没有技术、没有设备、更没有订单,陈光威就一边钻研技术难题,一边琢磨设备问题。前后熬了半年,他就造出了中国第一条鱼竿设备流水线。中国人自己制造的“光威渔具”也开始闯出名堂。
从零起步,经过短短的十年时间,光威就将鱼竿这门生意做到了全球销量最大,可以说是“光耀五洲,威名四海”。其中的杀手锏,就是不惜大笔科研投入,以及不愿受制于人的干劲。
上世纪90年代,随着材料行业的发展,鱼竿的主原材料也实现了“三级跳”,进入了碳纤维时代。不过,碳纤维的采购却是“道阻且长”。
“碳纤维除了用于鱼竿生产,还可以用在军工领域,进口受限明显。虽然我们当时只生产鱼竿,用的是普通民用碳纤维,但供给方不放心,几次派人来查看,要确认是否将碳纤维用在了鱼竿生产上。当时,碳纤维是‘通知式涨价,赏赐性供给’。”光威复材董事、副总经理王文义对《证券日报》记者说。
陈光威不甘心被人卡脖子。1998年,他提出了跳出鱼竿的“院墙”,围着“院墙”转的战略计划。陈亮回忆,这个计划,就是要自己搞研发,建设自己的生产线,生产鱼竿的原材料——碳纤维预浸料。
陈光威的想法立即遭到了内部人员的反对,“当时国内没有企业生产过预浸料,无成功的前例可循。花几百万美元投资引进设备,这条路能不能成功,大家心里都没有底。”陈亮说,争议了良久,最终,陈光威拍了板,“咬牙也要投入研发,搞原材料生产。”
为此,光威集团打破封锁,从国外某公司进口了中国第一条也是迄今为止唯一一条宽幅碳纤维预浸料生产线。“只是,这条生产线是‘光竿司令’,对方没有提供任何服务,设备买来后一度连如何使用都搞不清楚。”陈亮回忆。可光威的创业者们不信这个邪,就凭着一股子劲儿,夜以继日地钻研,最终实现了突破。
“第二年,购买预浸料生产线的成本就收了回来。这一仗开拓了大家的视野,坚定了科研投入的决心。”陈亮向记者介绍。
正是光威实施“跳出院墙、围着鱼竿转”的战略,初步积累了研发优势,也给企业带来了第二个发展契机。
跳出鱼竿范畴“给国家干点事”
2002年前后,受益拥有自主研发力量和先进的生产线,光威集团收获了可观的利润,于是启动了上市计划。可谁也没想到,当科技部领导到光威调研宽幅预浸料生产线时,那个“留给有准备的人”的机会也来了,由此拉开了光威“二次创业”的大幕。
“当时专家组调研时,有一位成员问了一句‘后面的生产线干什么呢?’我们说是在研制碳纤维。当时专家大吃一惊。”陈亮后来了解到,当时国外碳纤维领域对中国实行“三封锁”,即产品封锁、技术封锁、设备封锁,国家科技部于2001年启动了“863”课题组,其中有一项科研项目就是碳纤维。就在课题组即将结项却没有在技术上实现突破之时,光威集团却已经实现了碳纤维国产化,“了解到这一情况,当时有领导过来跟我们说,‘给国家干点事吧,不要总围着鱼竿转了’。”
陈光威出生于解放前,吃过苦受过罪,更理解科技强国的重要性,他听到光威生产的碳纤维经过稳定化和验证后可以用于战斗机时,热血翻涌,立即表态“为国家干点事”。
2002年,为打破国际垄断,光威集团成立威海拓展纤维有限公司,专业从事碳纤维的研发和生产。期间承担了20余项863计划及各部委研发及产业化项目,并承建了碳纤维制备及工程化国家工程实验室、起草了《PAN基碳纤维》和《碳纤维预浸料》的国家标准等。
光威集团二次创业的光辉历程,如今看来也有一些“不足为外人道”的艰辛。
“光威尝到过自主研发的甜头,所以,2002年决定投入军工产品研发时,内部没有反对声音。但是没想到,之后的过程会那么困难。”卢钊钧对《证券日报》记者介绍。
卢钊钧回忆,“军工碳纤维项目投资大,回报期长,民营企业做这个特别困难。我们经历了至少三个比较难的阶段。从2002年到2017年,15年的时间,研发投入了40多亿元,其中,国家给予了一定的配套支持,其余全部依靠自有资金和贷款。”
据卢钊钧介绍,三个困难阶段中,最初的碳纤维关键技术突破和此后的高性能纤维产品突破,还只是技术领域的攻坚克难,可过程中因持续的高投入引发的资金链的断裂,则像噩梦一样不忍回首⋯⋯,“最严重的一次是2008年前后,无论用什么方法都融不到钱,而研发还在等米下锅,几乎坚持不下去了。”
“自2002年决定研发军工产品起,光威集团就确定了‘军品优先,以民养军’的策略,光威也始终没有放弃过碳纤维民用产品的研发和生产。”陈亮说,光威的渔具事业不仅消耗了大量的碳纤维,实现利润持续稳增,也为公司融资提供了保障。“在最困难时,光威集团曾把所有渔具生产的厂房、设备,甚至订单全部抵押上,融来了资金。”卢钊钧回忆。
即便是挺过了难关,陈光威也时常自责,觉得投入军工研发让光威集团“脱富致贫”,以至于在2017年患重病期间,不时对儿子念叨“对不起光威”。
我们这一代人要多栽“科技研发之树”
2017年9月份,在“二次创业”15年后,经过业务分拆后的光威复材,终于在创业板上市。公司2017年、2018年营收分别增长49.92%和43.73%,净利润分别增长19.1%和59.07%。其中,民用领域的风电碳梁业务实现爆发式增长。
陈光威在光威复材上市的前几个月,因病去世,没有看到上市的盛况,但他的家国情怀得到了传承,“每年带领团队走访时,大家看到战斗机腾空而起,个个热血沸腾,让干什么都愿意。”陈亮说。
接受《证券日报》记者采访时,坐在父亲曾经工作过的办公室,想起创业往事,陈亮的眼泪突然涌出来,他摆摆手,示意暂停几分钟,缓和一下情绪。“大家看到的是公司上市两年来的突飞猛进,可我们深知,是前辈在碳纤维领域辛勤拼搏‘栽树’,才换来我们这一代的‘大树底下好乘凉’。”陈亮认为,前人的创业精神及创业团队的拼搏坚守,是光威复材最大的财富。
“很多人都说,光威的成功不可复制。”王文义对《证券日报》记者介绍,光威走过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了“点”上。当我国碳纤维研究陷入困境时,光威也正因原材料受阻而寻求突破,正是当时果断切入了预浸料、碳纤维的自主研发生产,才形成了一定的技术积累。“这为光威进入军品碳纤维材料领域,参与碳纤维国产化、保障材料自主供应奠定了基石。看似偶然,其实有其必然性。”王文义说。
援引公开资料可知,早在1962年,我国就开始研发碳纤维,和国外的碳纤维研发相比并没有慢多少。但在1984年,“巴黎统筹条约”对中国实施限制,我国碳纤维研究陷入困境。2001年,国家高度重视碳纤维研发项目,并成立863课题组。
为研发碳纤维,光威复材在人才引进上不遗余力,“包括最初的‘银发工程’,我们坚持四维度的人才引进、培养机制。”卢钊钧对《证券日报》记者介绍,“除了邀请企业、科研院所退休的老专家之外,还招聘材料领域的大学生自主培养,和国内一流大学学科开展产学研合作,用好国内顶级院士引领的国内新材料领域的顶级科学平台。”
对于未来的业务设想,陈亮称,“碳纤维领域技术进步是无穷尽的,我们还要走很长的路。为了后人能有树乘凉,我们这一代人也要努力研发,‘多栽树’。”他也相信,在不远的将来,中国自主研发的碳纤维技术会战胜曾经强大的对手,成为行业的引领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