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许平。及出世,饿断肠。甫识字,闹饥荒。入军营,扛钢枪。复员了,入工厂。不几时,又下岗。及老矣,叹凄凉。近渭河,居咸阳。不自量,写文章。人若笑,亦彷徨。
案头清供一方汉江石。
其石也渺,仅巴掌大。其石亦糙,呈灰黧色。若与藏家追求之"雨花石"“黄河石""昆仑石"等等精品相较,差距何至天壤!品相,造型,寓意更是难入法家之目。你把它扔在河边,普通得无人问津而已。
但它有它的奇处。奇就奇在本底灰黧之上,却有白边,白边环绕处現出了一个人形。
人形恰似一个身着古代长袍合手上举的女子。嫦娥祷祝?貂蝉拜月?抑或西施王嫱,随你怎么想,它就是它,默默地不告诉你。
这块石头是05年我夫人在汉江边捡到的。
那年的"五一节",正是天地清明气温宜人之际。早晨突然接到彬县扬波老友的电话,“放假可否出游?若可,速收拾行装到xx处等我。"于是扔下电话,与夫人商议安排好家中事务,简单收拾行囊火速地就往某处赶。俟至,扬君与牛哥已开车等候。寒暄几句即上车,方始问:"此行何方?",扬君答曰:"旬阳县。"至此方知,扬波与牛哥要去寻旧年的足跡去了!
车出咸阳,直奔旬阳。过了秦岭过了镇巴,山水明显与渭水流域不同了。陕南山水的钟灵毓秀,与关中的粗旷雄浑形成鲜明的对照,一路舟车劳顿,傍黑才到旬阳,吃过晚饭安排住下。
第二天就直奔沙沟,去看扬君牛哥三线学兵连的旧址。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祖国大地兴起了轰轰烈烈的三线建设运动(运动何其多!),为了战备和长远的未来,需要在陕南修建一条襄渝铁路以沟通南北。于是以解放军铁建师为班底,动员大批劳力,在旬阳县境内逢山开洞遇水架桥。动员的这些劳力,即称之为学兵(学生兵)。这些人的构成地域遍及全省,人员成分也极复杂,有学生,有社会青年,有城镇居民也有农村户口,不一而足。但共同的一点就是年轻,朝气蓬勃有干劲。彬县来的男生是十八连,女生为二十六连。男生在一个叫"罗向岩"的地方打隧道,女生
在另一个靠近汉江边的码头往山上背水泥供料。
和那时的知青上山下乡一样,这些“学兵",也吃尽了苦头。稚嫩的身体,正待发育的年纪。本该在学校读"之乎也者xy",但时势所迫,却干起了根本不相称的重体力活,且充满了危险,稍有疏忽,即生不虞。至今,那青山之中,尚有累累白骨长眠。实际上,死不足惜,难受的是吃不饱肚子。重体力的劳动,成长的身体,需要大量的营养。但粮食是定额的,不能满足所需,因之是饿着肚子在超负荷的付出。扬君言曰,有一次有机会吃饱,一口气吃了八个大馒头。
而那些女孩子则要身背百十来斤的水泥与砂石,从江边一步步的挪到山上,其状之艰,可想而知。
"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时光荏苒,那襄渝线隆隆的火车跑了几十年了,那轰轰烈烈万人大会战的场面早已烟消云散,这大山,这江流恢复了平静,但这些情结,永远的留在当事人的心中。就如知青暮年,千方百计地要到那"广阔天地"的旧地重返一样,"学兵"亦情结千千,返旧地,找故人,聚会重温。呜呼!人生多堪舍,不尽是旧情。"知青""学兵"已成历史上的名谓,且亦是空前绝后的一梦,但那青山还在,江水永流,抽刀断水更添其忧。今天,我们来了!
汉江水平静地蜿蜒东去,青山聳峙,翠竹万竿,微风拂面,苍松摇曳。我们拾级而上,急奔"罗向岩"隧洞而去。顾不上喘喘气吁,急忙抬头细观,果然,"罗向岩"三个大字书于隧洞上方,旁边却有一行红油漆大字书写:"学兵十六连万岁",見此题字,不禁惊心动魄,肃然敬立。早就有人来过了,十六连的战友。他们是谁呢?不得而知。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是战友,是一起开山放炮挥锤抡镐的兄弟!这几个字写的真好!
我们却后悔没有带红油漆来。相约下次,一定要带上油漆和笔,写上我们的心声。
满坡的桑椹熟了,樱桃也妆成一树高,我们摘了不少,提了一大兜,正是季节的收获。望着每隔几分钟就疾驰而过御风而行的长长的铁龙,望着这深深的隧洞,感慨万千!
于是就又去汉江边游玩。"沧浪之水清矣,可以濯我缨",今天的清水,洗却的却是昨日的尘垢。突然,我老婆叫道:"我捡到了一块石头!",正是我文头所描述的这块。
“雁渡寒潭,雁过而潭不留影;风吹疏竹,风过而竹不留声。”---(菜根谭)。扬君与牛哥皆言,現在的汉江旬阳段,何其安静,"野渡无人舟自横",他们当学兵的时候,汉江上舟楫如蚁,欸乃之声机械马达声不绝,人声鼎沸。现在却阗寂邈邈,只闻江水滔滔之声。雁不留影,竹不留声,人呢?人亦不留其名?那些孱弱的躯体,那些瘦削的肩膀,那些待发育未成年的劳力,放现在未满十八岁是违法的童工。特别是那些如花似玉的美丽少女,姣洁的容颜,苗条的淑女却每日价灰头土脸,与水泥钢筋砖瓦等粗砺之物打交道,皴裂了皮肉,粗糙了肤肌,她们的贡献,留下了什么印跡?宝玉说:女儿都是水作的。水滴石穿,水磨成影,我更相信,这方汉江石上,就是这些女儿的留影!
但它默默,默默地在我案头凝视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