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薰,考古学硕士,栖云文化主编
序
沪上嘉佩乐雅集中与姜雷兄一叙,相谈甚欢,蒙赠新书《城市山林·古代原座赏石》,收录姜兄家藏古代赏石六十余枚,涉及明清两代,苏广京鲁等风格。尤其是山东地区“鲁作”赏石底座及石种最为特色。细究赏石风格及底座样式,实属近年来少有的古代原座赏石图录,与今天市面上粗制滥造的“古石”形成鲜明对比。
姜家父子两代热衷于古代赏石的收藏,倾注心力凡三十余年而成此规模,有感于明人曹昭于《格古要论》序中所语“先子贞隠处士平生好古博雅素蓄古法帖、名画、古琴、旧砚、彛鼎尊壶之属,置之斋阁以为珍玩。余自幼性本酷嗜古,侍于先子之侧,凡见一物,必遍阅图谱究其来歴,格其优劣,别其是否而后已,迨老至犹弗怠”与姜家父子之收藏品鉴历程何其相似。慕古尚清之风于这些古石而言,恰似如对古隐士高贤,其意绝非今日动辄“名人旧藏”“世代题刻”的所谓“古石”可比,特作心得以为推荐。
南薰
与古人之相见在此也
---谈拨云轩《城市山林·古代原座赏石》
文/南薰
图/《城市山林·古代原座赏石》
作为山东地区传世原座赏石的集中展现,《城市山林》一书的意义与价值不言而喻。作为古典赏石的历史重镇,山东地区有着浓厚的赏石收藏历史和热情,并出现了青州石、博山纹石和崂山绿石三个传统赏石的重要石种。
长久以来,得益于明清江南地区的文风兴盛和赏石热潮,我们所熟知的都是以苏式赏石底座为表现形式的传世古石,通过这本《城市山林》可以集中的一窥“鲁作”赏石底座的风貌和特点,这是本书的一大特色。纵观历年来古代赏石的收藏与著录,这本书中所收录的古代赏石来源更为可靠,状态也更为真实,不失为古代赏石收藏和研究的重要参考。
古代原座赏石,能够传承至今的,十分罕见。赏石因为其介于自然艺术与人为艺术之间的特点,在放置了底座,固定了欣赏角度之后,便从天然的石头变身成为艺术品。那么,一旦脱离了这个人为艺术加工的辅助,即固定了欣赏角度的底座一旦失去,石头便又回归到了自然界中,从这一点来说,也决定了传统赏石在面对播迁流变中的脆弱性。
赏石是文人群体的欣赏与创作,对于抽象艺术的审美与品鉴从来都是小部分知识精英群体的精神活动,因为这一群体的教育背景相同,知识体系相似,所以能够有近乎一致的审美偏好和标准,赏石作为传统文人审美的集大成者,也同样伴随着文人艺术的晦涩与语焉不详,而这种标准的不明确性也导致了赏石在面对交易时价格体系的不确定。
赏石的变现难度,导致了在战乱和动荡来临的之时,它只能让位于金银细软和书画珠宝,一旦离开了原先的陈设环境,底座的脱落与丢失,这块赏石也就基本湮没与历史的尘埃之中了,这便是古代赏石难以留存至今的主要原因。
赏石底座,作为“小木作”行业中的分支,脱胎于“小器作”,由文献可知,最早有记录的木质底座应在宋代即以出现,但图像资料与实物资料显示,至早到明晚期,木质赏石底座才开始得以普遍出现,而我们今天所熟悉的苏式赏石底座款型,基本都到晚清时期才得以定型与普及。
赏石底座源于器座,器座广泛流行于宋代以来的各地,如同传统家具一样,有着地域的不同风格。“鲁作”底座同“鲁式”家具在材料选取、制作技艺及装饰风格上可以说一脉相承,是对鲁式家具的一个体现。鲁式家具常用的榆、柳、槐、楠等,也是“鲁作”赏石底座的常用木材。装饰造型上浑朴厚重、简洁大气,少雕饰而重线条,注重木材本色与纹理的保留。同时,“鲁作”赏石底座少重彩髹漆,多清漆、打磨、擦蜡,使自然的质地、色泽、纹理更加清晰,光润细腻。
山东作为齐鲁文化的发源地,深受文化核心的儒家思想影响,推崇中庸之道,强调礼教伦序,不尚奢华而更重务实。刘振川在《鲁作-民间家具的流变》中谈到山东地区明清家具的风格:“鲁作家具没有广作家具的霸气融合,不似京作家具的贵气奢华,不及苏作家具的轻灵俊秀,不如晋作家具古拙大气,兼有苏晋之风,取苏作之精与晋作之拙,粗犷中带文气,浑厚、儒雅、内敛含蓄。”
这点在鲁作赏石底座中也可以看出,既有独立的器型,也有融合苏作乃至京作风格的样式,整体上而言,鲁作赏石底座更接近于家具中的几案造型与简化后的苏作风格,而苏作赏石底座已经完备的成为器座中的独立分支,造型与纹饰都形成了一套独立的语言,与家具的关联已经相对减弱了。
晚明董其昌于《古董十三说》中曾指出:“立身以德,养身以艺。先王之盛德,在于礼乐。文士之精神,存于翰墨。玩礼乐之器,可以进德。玩墨迹旧刻,可以精艺。居今之世,可与古人相见,在此也。”礼乐之器与墨迹旧刻,乃至种种精雅古旧之艺术品,其中有“先王之盛德”“文士之精神”,存有古德先贤的生命气息。玩赏此般物件,若为“真赏”,即是“与古人相见”,与古人生命相接,如此自然不是玩物丧志,而是以之进德、精艺,终得立身、养生之旨,也正是清赏品鉴古物的精义。
尚•布希亚在其哲学著作《物体系》中曾言“工艺品的魅力来自它曾经过某个人的手,而此人的工作仍留痕于其中,这是某个曾经被创造过的东西的魅力。”传统赏石的艺术魅力便在于它是自然与人工的结合,自然的质朴与永恒是中国艺术终极的追求,而人工的选择与衬托是将自然与人建立联系的桥梁。
传统艺术讲求“形神合一”,神要靠形得以栖息,而形需要由神赋予艺术的感染力,如同生命。那么赏石艺术的神在于石头本身的自然性,而形便是人对于赏石本身的选取和配置底座的行为。
面对前人先贤所品赏的古石,于灿然黝润的肌理间、苍拙劲朴的底座上,置于斋中案头,对坐如唔。于石之纹理间或依稀可读数十乃至数百年前的心境与情绪,于石之斑驳底座上,亦仿佛可见山河鼎沸、兵火汹汹的经历。更多的是,石作为“身体映象的艺术”,古石是先人的映象与存在,也即“与古人相见在此也”。
前段时间,与姜雷兄在沪上“嘉佩乐雅集”中相见,听他谈及这些古石的收藏经历,其中有一块明代杉木台座式底座的绿石,包浆古雅,肌理丰富,造型雄伟高耸,有北宋山水意趣,在家中摆了20年未曾动过,相看不厌。这在富收藏之家,十分罕见。古人论石之妙,称“千秋如对”,这相看不厌,对坐不语,不正是古德清气的生命意蕴吗,形神合一的精神风采在几百年后的今天,也一样感动着、影响着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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